act.5 百合花的香气（上）
——
家主。光是听听这个名字的发音，都足以感受到这里面承重的分量与拥有的力量。
而阿波卡利斯的家主，那就更不用想了。光是阿波卡利斯这个姓氏就足以让这个世界俯首，多少年来她一直尝试吸纳各种个样的人才，壮大到让人不由得怀疑她在未来是否会和她的名字本身一样，成为货真价实的“天启”。
至于家主之名，则是由一个由妄想作为驱动的怪物，当代主教奥托·阿波卡利斯占据整整500年的宝座。
所以说，那位大主教——奥托·阿波卡利斯到底怎么想的呢？
将家主之位，随意地，不加思考地，令人发指地——给予了这个名为德丽莎的仿生人。
德丽莎这个名字，是奥托亲自取的；德丽莎这个躯体，是奥托制作的；德丽莎的存在，是奥托由私欲驱动而创造的。他同时也将德丽莎认为亲孙女一般的存在，同时就连和奥托形影不离的那个AI，都不知道他处于什么目的将A系列个体都制成人类幼年期的模样。
这人德丽莎困惑、迷茫并不安着。
他给予的太多了，各种角度，各种意义上。
“在A-303那一次的打击后，那一片阴霾一直笼罩着你，我亲爱的德丽莎。”他淡淡地成熟道，用着那个富有磁性的嗓音，“曾经，我以为将你保护在着奥林匹斯宫才能给你足够的安全。现在，你已经用击杀数十头帝王级崩坏兽和数不清的战功在天命证明了你。
“是时候去接触新世界了。
“是时候向前看了。”
他是笑着解释的。他总是笑着的。
但偏偏这一次，她一度向往的外部世界，突然成了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混沌之境。将A-303吞噬掉的，混沌之境。
不，或者说，整个个可以感知的世界，都变得模糊起来；所有能够听到的声音，都变得嘈杂起来；曾经清晰的影子，都变得不可及。数据的世界头一次让自己的软体产生了名为“恐惧”的错误程序，不是感情模拟模块的对人类的模范，而是核心的知性模块产生的一种“直觉”。
而德丽莎的一切，灰暗无光。
——
“你真的不打算公布你的身份？”蹲在脚边为德丽莎清理裙摆的女仆问道。但是德丽莎也知道，这个声音不是它原先的声音。是的，它，仿生人的普及在天命内部已经很广了。但是由于奥托的技术绝对垄断，在天命总部外的地方看到仿生人也是极其稀罕的一件事，更不用说现在有三位家居服务型站在这里了。
不过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，毕竟这里可是阿波卡利斯家的洋房。
“我下定决心了，卡莲。”德丽莎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，这个拥有仅次于奥托的权限的天命最高级AI的名字，属于500年前的一个传说的名字。
“…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有勇气反抗奥托的决议，就算有，也没有勇气表达他们的勇气。”这次是通过站在背后，梳理发型的仿生人女仆的口中传达她的声音，“如果你只是顾虑那些人的考虑的话，完全没有必要。而且你要知道，隐瞒起事实其实没那么方便。”
“我说。我下定决心了。”
“…好吧。”在她额角悬空许久的手终于是落了下去，嵌入，旋转，标志她与人类最大的区别的LED灯直接被拆卸下来，叮当一声，像是什么负担的解除。
随即那位女仆伸手将红衣主教*的帽子拿起——当然根据德丽莎的特别需求改装过的——稳稳地戴在了德丽莎的头上。
反复通过眼前的镜子检查完以后，德丽莎转身走向了梳妆室的门口，迎面碰上了那个刚刚一直与自己交谈的家伙的正体——立体投影的模式。
“时间刚刚好，客人们应该都在礼堂了。”虽然德丽莎直接透过她走进走廊时她的身影明显模糊了起来，但声音依然通过无人机传出来。
“不过我检测到你的程序里的不明絮乱，那可能会带来不舒适的体验，像是人类‘焦虑’‘抑郁’的感情。你确定不检查吗？”其实类似的话从德丽莎从尼泊尔北境回来她就一直在说，但是德丽莎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过。加上奥托不愿意强迫德丽莎，没人知道她的软体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“还有我一直没说的：
“关于A-303的事，我很抱歉。”
而直到德丽莎走下楼梯，迈出洋房，她都没有回头看自己的监督者一眼。
“…还真是个小鬼啊。”在德丽莎听不到的地方，被厌弃的终端AI喃喃道。
——
“…相信她将以慈悲为怀沐浴世人，以磐石之心守卫荣誉…”
奥托的声音现在在耳边忽远忽近，所有的声音都失去了传达的能力。
只有目光。在礼堂的台上，她能看见下面的一切。以高雅端庄为主题的礼堂，透过玻璃照下的阳光，还有坐在排排长椅上的众人的眼睛。
看不到光的眼睛，诡异的眼睛，人类的眼睛——看着怪物的眼睛。
由人间暴君打造的一个怪物，一个兵器。
谁喜欢一个诡异之物凌驾于自己之上？
是的，怪物。
他们每一个人都这么看自己。但说不定呢，没说不定他们没错。
德丽莎甚至不能驱动系统调整错误程序，她压根无法调整错误程序。只有那窒息的“抑郁”情绪像不稳定的病毒满至每一个模块，每一个感受器。
人的情绪就是如此脆弱吗？
“——现在，我，奥托·阿波卡利斯，给予德丽莎阿波卡利斯家的家主之位！”突然高涨的声音让德丽莎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接受承袭。
而她的手则被奥托牵起，台下众人鼓掌的声音，敲击锣鼓的铁器碰撞声，此时此刻又清晰起来。
一声一声，却直敲得德丽莎发晕昏涨。
白光耀眼夺目，但在光的尽头，只有粘稠的无力与发闷。
「我究竟——怎么了？」
「有没有人…来帮帮我？」
——
「…怎么回事？」
「这究竟是什么？」
「无需疑问，不必开口。」
「请继续看下去吧。」
——
是的，被人类的负面情绪包裹的德丽莎此时还不知道。在这一天，这个地方，是她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，无法忘却的，不断被勾起的转折点。
这是，命运补偿给她的礼物。至少后面很长时间，德丽莎·阿波卡利斯都这么认为。
这是家主承袭仪式上的一次遇见，在瞬间化为了永恒。
——
“我是卡斯兰娜家家主…”
“很荣幸认识您，德丽莎大人。”
“以前就听说过您的大名…”
是的，就是此刻，当德丽莎认为自己已经要到向爷爷请求离开的极限时——
“好久不见，德丽莎大人。”德丽莎在自己的数据库中匹配到了：“安吉拉·沙尼亚特”这一结果，她还有对着为沙尼亚特家的优雅夫人拥有印象。
“这是我的女儿，塞西莉亚。塞西莉亚，向德丽莎大人问好。”
“您好，德丽莎大人。我叫塞西莉亚。”女孩的声音甜美而不失端庄，她微微俯身，身着的是改装后的古希腊的希顿礼服和发丝一样微微下垂。只需一眼，就知道她高贵的出身和优雅的气质。
而当德丽莎看到那睁开的蓝色眼睛时，她还不知道那份蓝色已经接住了自己破碎的灵魂与心——如果自己有那种东西的话。
但德丽莎在那份真挚的蓝色海洋中，看到了自己的虹膜组件中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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